【闪恩】画
国王的宫殿里挂着一幅画。
说是画，其实也不大准确，一块泥板，被雕琢得很精致，即便用白布罩着还是可以看出画里人物的五官立体，然而整个人还是处在画里，说是画不如称为浮雕。
“是雕刻吗？”来自异界的勇者大男孩这样问。
“栩栩如生到下一秒就会跳出来的才姑且值得称作雕刻，”国王否认了，“只是不会动弹的死物而已。”
男孩抬起头继续试图从白布下的轮廓里看出什么来，同时他思索着，如果这浮雕不够拟真，它会有那个必要被收藏在宫殿里吗？既然它雕琢得很好，为什么国王会说出这种话？他见过吗？那真的跳出来的雕刻？
国王没有容许勇者有过多的思考时间，他漫不经心看着泥板随口报出一些杂活丢给一脸傻气的男孩，后者很高兴地去干活了，把那副画的事丢在脑后。
蒙着面纱的祭司走进来，和勇者擦肩而过。她进殿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副画，眼神里含着浓厚的忧伤。
“你们没必要这样，本王都用白布盖住了，当它不存在就好。”国王捏了捏眉心，很奇怪为什么到他来的所有人都喜欢往这幅画上瞅，臣民也就罢了，连异乡的勇者都对这画产生好奇。
祭司回过神来，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去，她把今天需要处理的泥板堆在桌上。
忙碌的国王随意摆摆手，示意祭司出去。
按时间轨迹来说不应存在的英雄美丽又强大，嘴角总是挑起嘲讽的弧度，这张脸本该做什么表情都完美，但勇者总觉得这不应当是英雄原来的表情。
只是战斗还在继续，锁链穿透了少女，勇者抱住那具纤细的身体直面疯狂的英雄，他睁大眼看到金色锁链笔直地飞来，这是一个绝对不会偏离，也绝不会允许猎物逃脱的，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和精度射来的必死打击。
也许只有短短几秒，他看到锁链已达面前，一把斧头擦着他的鼻尖打断了兵器计算好的路线。
然后他看见本年度最荒诞的狗血戏剧。
精准的兵器开始动摇，在致命一击中偏离，英雄捂着心口痛苦地嘶哑着低吼，国王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他听到了，那是森林深处野兽的哀鸣。
国王淡漠地目送英雄离去，他透过那身躯看到里面破碎的灵魂，那样痛苦那样彷徨，可此时的他无能为力。
他无法消弭他的痛苦，不论生前，抑或死后。
回到宫殿时已经夜深，国王一言不发走上王座处理文件，灯火幽幽点起，空荡的大殿里静谧又孤独。
他看了很久，等侍女送来早饭时才惊觉天光熹微，随意动了动就让人撤下去，他看着殿外忙碌的人们捏紧了手指。
值得吗？他仰起头望着身边的画，可是画不会说话，也不会像多年以前一样从里面突然跳出一个调皮的小泥人。
国王摇了摇头，敛起目光继续批阅文书，他看到上面描述的最近几起由容貌相似的英雄造成的伤亡事件，看到递交报告的人用铿锵的笔势写下自己对于冒牌货的不屑“除了样子其他地方跟恩奇都先生简直天差地别，我们怎么可能认错他呢？”
当然不会认错，除了肉体灵魂简直是两个极端……只剩下肉体了吗？国王想起野兽的嘶吼，古井无波的心底难得泛起一丝苦涩。
不过死物而已。
黑泥漫上了岸。
到处都是奔走喊叫，士兵的矛盾在绝对力量的倾轧前毫无反抗余地，魔兽撞击着战线，堡垒岌岌可危。
勇者奔跑进殿内，提亚马特的身躯太过庞大，几日前的模型计算出了纰漏，城防已经不堪一击，只要那些魔兽发动下一轮集结进攻……
他呆住了。
国王背对着他，手里攥着白布，面前是那副画。
画里只有一个人，戴着金色的叶冠在草地上与蜂蝶起舞，他的如瀑长发倾泻而下披散在身后，花草亲吻他的脚背，雏鸟站在他肩头歌唱，长袖几乎要在下一秒挥动起来，可是画里的人永远停在了这一瞬。
“很美，对吧。”国王轻笑一声，抚上那人的脸颊。栀子花碾碎磨成的汁染白他的衣裳，清晨掺着露水的青草是他的头发，那叶冠是金子做的，直到现在仍旧闪闪发亮。
这无疑是一座再生动不过的浮雕，然而国王固执地认为这是一副画。因为画里的人不会跳出来，他也无法进入到画里。
勇者哪里会认不出来呢，这正是与他们交手过的英雄，那绝世的容貌只惊鸿一瞥就足以铭记心头。只是他在见到这幅画后，记忆里名为「恩奇都」的模糊轮廓突然有了清晰正常的模样。
这才是，真正的神造兵器，王之挚友啊。
柔软的眉眼，浅淡的笑意，勇者终于明白他见到的冒牌英雄违和感出自哪里。
那一身风采，是大自然沉淀下来的给予人间最温柔的回礼，是绝无仅有，举世独一。这样的人，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再忘记。
国王站在那里，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就毫不留念地走下台阶，向外走去。
“走吧小杂种，区区魔兽就把你吓成这样了吗？不过是废神，本王能抛弃他们第一次，就能让他们滚出人界第二次。”吉尔伽美什大步走在前面，他高昂着头颅，携着一腔孤勇，迈向那遥远旅途的尽头。
国王深吸了一口气，凝望天上闪亮的星辰，有一颗流星坠落在天际，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和友人也曾站在这片星空底下，对着彼此发出背叛神明的誓言。
“本王将亲手关上神代的门，以锁与楔之名。”
“这回，人类不会再需要神明。”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