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恩】孟婆汤
一
孟婆今日又送走了七千零二十个人。
第七千零二十一个，是在她收摊的时候来的。
那人长得秀气，穿着一身白袍，神情安宁，显得人畜无害。孟婆觉着他好看，便把摊子又放下，刮了刮她的锅，又盛出半碗汤来。
他仰头一饮而尽，而后把碗还给了孟婆，指着奈何桥斯斯文文问道：“我可以走了么？”
孟婆看他神色不变，与那些喝了汤便浑浑噩噩需得鬼差拉着才好容易上桥的人不同，于是小心问他，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
“记得呀。”他点点头，像是想起来什么美好的过往，笑得眼角弯弯。
孟婆发愁了，这鬼怎么喝了汤还记得事呢？普通人明明只消一滴就能忘却前尘了。她掏出笔记翻了翻，觉得是鬼执念太深，所以才忘不了。
你去望乡台看过没有？孟婆又问他。
“啊……看过，”他终于不笑了，微微低着头，随即抬起头来恢复了微笑，好像孟婆刚才看到的一瞬间的落寞只是眼花，“毕竟死亡嘛，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但人类其实内里都非常坚韧，所以大家在难过以后……”
“肯定是能重新振作起来的吧。”他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又重复了一遍，“乌鲁克的人民也好，吉尔也好，他们都是很坚强的人。”
那么你呢，你还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孟婆重新开始收摊，她预备着待会去见见冥界主人，商量一下关于这个鬼的事。
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慢悠悠地摇头：“作为一个兵器，被好好使用以后寿终正寝已经很幸运了。”——所以没有遗憾。
二
孟婆去见艾蕾什基尔迦的时候，后者正把一具尸体抱进冰棺里。她悄悄踮脚望去，只看见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孟婆把桥边那鬼的事说了，冥界的女主人沉吟片刻，挥了挥手道：“随他去吧。”
三
得了冥界之主的首肯，他便光明正大地在桥边住了下来。
说是住，其实也不然，顶多算是驻留在那里，偶尔帮孟婆打下手，孟婆汤似乎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见效，反而让他记起了以前鸡毛蒜皮的小事，专喜欢讲给孟婆听。孟婆听得有趣，不忙的时候也会点评一二，不过她对故事里频繁出现的王——吉尔伽美什，总是一个评价：
你和他倒是相配。
这个时候他会露出一个羞赧的微笑，嘴唇轻轻抿起，像有春风拂过抹去了他以往模式化的笑容，稍稍露出点融化的嫩芽，似有脉脉不得语的柔软。孟婆喜欢看他的笑，这让她想起在地上见过的明丽景色，于是不由得怀念起人间来。
四
孟婆打盹时觉着有一阵风掠过，撩起眼皮模模糊糊只见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抱着那鬼，他大半身体挡住了孟婆的视线，看过去就像他强行把鬼摁在怀里猥亵一样。
孟婆想起初见鬼时的惊艳，顿时又惊又怒，抄起随手放一边的汤勺要给那流氓点苦头，未等她靠近，就听见了鬼的抽泣声，还见着了那双如白玉的手攀附上了男人的脖颈，脆弱又美丽。
当孟婆已经在脑里过完一遍可怜小白花被恶霸强取豪夺的狗血戏码后，鬼终于注意到了举着汤勺踌躇的她，拉着男人给她介绍道：“这是吉尔，我跟你提过的。”
孟婆默默把勺子放下了。
五
男人骄矜又高傲，只拿眼角瞥了她一眼，半晌不情不愿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孟婆心里想，也只有鬼这样的脾气才能和你做至交了。
这是个生魂，不该在冥界多待，艾蕾什基尔迦不消片刻就赶到了，要将男人送回地面：“如果你仅仅因为做了个梦就迷失在冥界的话，我会被所有神嘲笑的，无能女神有伊什塔尔一个就够了！”
“本王可以保证你比那个女神有用得多，”吉尔伽美什说着话，眼神却一直待在鬼的身上，“让本王最后再和他说几句话。”
艾蕾什基尔迦看上去似乎颇为疲倦，她在两人间逡巡片刻，终于拉着孟婆退后几步，让出空间给他们。
“恩奇都，本王不会再任性了。”吉尔伽美什轻轻抵上鬼的额头，眼底一片温柔缱绻，“本王会按时起床，好好处理政务，你说的没有错，人类确实是很强大的群体，本王会带领他们走向属于人类的未来，乌鲁克不会再寄希望于神明了。”他抚上恩奇都的脸颊，看着对方微微颤抖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似蝴蝶的阴影，想到他们初次战斗后一起躺在泥土地上，他转头看着稚嫩的小泥人，那时泥人因兴奋而更为灿烂的眼睛与现在因为不知名的情愫而颤抖的眼睫，都有着让他一亲芳泽的冲动。上一次他克制了，但这回没有，他吻上友人——或许说是爱人的眼睑，亲吻他湿润的眼角，一直吻到鬓间。吉尔伽美什感受着手心下冰冷的温度，敛下眼里的落寞。
“恩奇都，你不要担心我。”吉尔伽美什第一次用了“我”这个自称，就像他当年第一次从高高在上的王座上走下来和恩奇都说话一样，“你也不能忘记我。”
——就像我不会忘了你一样。
六
恩奇都再一次喝下了孟婆汤，这回孟婆给他打了满满一碗，足够让他忘记一次又一次的过去。他的眼神终于不再镇定，他迷茫又无措，像是初生的幼兽，用潮湿的眼神看向孟婆。
孟婆第一次感到了歉意，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她只能例行公事，问着他生前的熟悉的人，来确认他的记忆是否完全清空。
“伊娃？”
“不认识。”
“乔治？”
“不认识。”
……
……
“……吉尔伽美什？”
孟婆念这个名字的时候不自觉地加上了重音，她有些紧张地望着恩奇都，不知道到底在期许着什么答案。
恩奇都张了张嘴，然而没有发出声音，他的表情染上了些许困惑，只好带着点温柔的笑意，向孟婆说道：“我应该不认识吧。”
孟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松了口气，她带着恩奇都走上了奈何桥，桥下滚着千万条不愿喝下孟婆汤的鬼魂在往生涧里挣扎。恩奇都望了望下面的惨象，突然回头对孟婆说道：“谢谢你。”
七
孟婆依旧做着孟婆的工作，她有时会想起那个喝了半碗汤的鬼，想起鬼给她讲过的故事，她不想去探究最后那句谢谢到底有什么深意，就像她也不愿看透最后一个不认识说出口时那鬼眼里的狡黠。她只是完成了喂一个鬼喝下汤的工作，仅此而已。
这天她收摊时，遇见了一个不好好穿上衣的鬼，看着就不像个正经鬼。
孟婆瞅了瞅锅底，还剩半碗汤。
Fin.
匆忙写的情人节小甜饼，艾蕾以为嘟嘟的执念就是再一次看见王，其实恩某人已经胆大到想把王绑走带去环游世界了。
